踏雪

文/郑芷萱 责任编辑/庄雅睿

发布者:团委发布时间:2019-09-23浏览次数:545


我向山上使劲地奔着。

山上风熨帖着山坡低吼,雪铺满了山头,脚下雪纷飞着,雪很深,每一步都在卸去我的气力。雪软软地绵延了从这座山到那座山,我终于到了,我哆嗦着手打开手机,举起手对着镜头微笑地说话。雪毯上刮着白色的风,这是海拔在抽走我的温度,看了看手机上缓存好的视频,风从身后刮来把我往山下推,我开始加紧下山的步伐。

半月前,我和阿澈分别,飞来甘肃甘南考察。走时约定好赶在她的生日时回来,陪她过生日。阿澈眯起眼来点头,嘱托我在那边注意身体,别感冒生病了,我揉了揉她的脑袋。到机场时我拖着行李箱往安检的方向走,她突然叫住我:“魏巍!”

我转过身对她轻轻笑了一下,便上了飞机。飞往甘肃的飞机上,我看着窗外的云缓缓行过,夕阳的暖光在上面镀了一层黄橙色的回忆。

我的大学,看台上那排黄橙色的椅子,我和张心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,她的眼睛澄澈,透着说不出的灵气。当时我们都在等着社团招新,后来我们在第一次社团聚餐时看见了彼此,我隔着火锅的雾气看着她,心跳得很快。饭桌上他们问我为什么学地质,我愣了一下,眼皮垂下看着自顾自翻滚着的火锅不看任何人:“我的父母以前是科研人员,在青海的一次考察中再也没回来。”大家顿时都沉默了,我抬起头眼中熠熠发光,“我想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事业,所以选择了学地质。”我说完目光不由看向了她,而她也怔怔地盯着我,我们对视了三秒又都挪开了目光。

一晃到冬天,雪落下来把所有细节都埋起来,下雪的日子总是那么安静,世界都变得沉默不语的样子,某时某刻突然想起她突然觉得心里雀跃又嘈杂。我第一个不安静的冬天。我开始每天会路过她的宿舍楼,望一望我想要的那束光芒,开始在公选课时在她的桌上放好一杯豆浆,却不敢回头看她喝了没有,期末时会把自己C语言的笔记悄悄塞给她,期待她看见里面写下的关心的话语。

暑假我去了青海实践,暑期实践每天顶着紫外线徒步十多公里,气温变化莫测,T恤外面套着棉袄,地质考察比我想象中更辛苦,那时说一辈子拼在中国地质事业,这于我而言是开头。出野外时,我看着云被风追着跑,一会儿在透蓝透蓝的天空里游泳,一会儿又躲进山头,大好山河,我多想和她一起呼吸这一刻的美好,白云朵朵,成群的牦牛和羚羊。

晚上,我躺着看星河,困倦中我迷迷糊糊睡过去,任由星光洒到我的脸上。突然电话响了,我惊醒了,看着手机屏幕闪着“张心澈”三个字,我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,按下了接听键。接听时她一言不发,而后问了些日常的问题,我都温柔地回答,她像是考虑了很久才启齿问我:“魏巍,你是喜欢我吗?”

那一下有个坚定的回答想冲出喉咙,我瞳孔放大,这一秒被梗咽住了一般,发不出声,轻轻的呼吸了一下,我“嗯”了一声。

然后她便挂了电话,我一时间看着夜色不知所措。一颗一颗星星间都离得很远,蓝黑色的天空弥漫下来,漫山遍野的黑色,流到了我的身上。这是她的拒绝吗?

我却看到了她,黑黑的长发,黑色的T恤。在大二第一次新学期班会上,她跟着老师走进来。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过联系,此时看到她,我心里像憋着无数种五颜六色的气体在乱窜。

熬到班会结束,她静静地看着我:“第一次听你说你学地质的原因时,我很震撼。因为我以前也很想很想学地质,因为家里的原因放弃了。后来我发现你对我的好,也决定坚持自己的梦想。我转专业了,没想到刚好跟你一个班,我想你都站在九十九步的地方等我了,我应该为你走这一步。”

那时,她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对我说,黄而暗沉的光落在她的脸上,眼睛里是我。

窗外城市孤独而闪着黄色的光,一晃,飞机快降临了。下了飞机我跟她发了微信,报了平安,便马不停蹄地坐上开往小镇的车。

我和阿澈从那一刻在一起就再也没分开,在大学三年度过了和石头一起的岁月,我们都想好未来一起去地质系统工作,我们深知艰辛,但也深陷其中坚定不移。大学毕业我顺利保研去了北京,而阿澈因为考研失利留在了学校,准备二战考研。第一次在异地与压力中的我们都努力又脆弱,在我奔赴去各地考察时,阿澈在日夜里奋斗,有次我考察结束绕道去找她,她看见我一下子水雾朦胧,她还是那么澄澈。后来她也来了北京,刚团圆没多久,我又被派去美国学习,去戈壁滩,去无人区。我们就在经年奔波中,一下子过去了七个年头。

去年,我带着白纱裙的她,回到了母校,我的女孩变成了我的新娘。

我们在一起的岁月一直都是雪的日子,没有那么多热烈、如胶似漆,我们习惯分别,习惯等待,习惯大雪纷飞。我习惯在远方的艰苦里想她,她习惯在家里掰着指头数日子等我。

这次甘南,又是一次飞离。明天是她的生日,我起了个早去山上,站在白茫茫里给她录个生日视频,这两天住在村子里手机一直没信号,拍完回城时有信号我就零点发给她。录完保存好视频,风从身后刮来把我往山下推,好像在催促我。

一上午的工作结束,阿澈坐上公交车,看了眼昨晚发的几条微信,还是无人应答,她吸吸鼻子看向窗外,心想着我在山里徒步没有信号。一会儿一个中年女人站起身向司机骂骂喋喋地走去,阿澈探头张望,却看到那女人争执着,上前胡搅着方向盘,司机没来得及反应,车失了平衡。

阿澈想叫,车已冲出了桥,失重,接着是冰冷湿润。无声。

我飞奔着,快到村子了,我欣喜着拿出手机,看到同事小林冲过来,我冲他挥手,他只喊着“魏巍,不好了!”我听着突然顿住了脚步,他冲到我面前说“阿澈……阿澈她坐公交失事了……公交坠江了……刚警察打电话说尸体……”

手机“啪”的掉在了雪里,身后我跑过的山坡上,留下的脚印已又被风雪埋去了痕迹,视频里我的声音在一片寂静无声的雪里响起“生日快乐啊阿澈……”

  

后记:那些为隐藏在我们身边为祖国科研奔在前线的人,他们保护我们踏雪无痕,而我们的生命却在那些忽视的意外中丧失。谨以此文纪念在重庆10.28大巴坠江事件中的遇害者和感谢科研人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