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周绍彤
那是一个灼人的午后,蒋书晟像往常一样,一手插裤兜,一手掐烟头,在市中心广场的花园里来回地走。往往他嘴里的烟还没吐尽,掐着烟头的手又送了上去猛抽一阵,看着够呛人的。
“大哥!买点金鱼吗?”突如其来的呼唤使他怔住片刻,随即反应过来闻声望去,一个脸带雀斑的女孩正冲他笑,她身旁有一个玻璃缸,里边红的黑的黄的全是鱼。
一个大男人养什么金鱼?他横了她一眼,立马转身走开了,躲得远远的。
蒋书晟来到这个公园不是偶然,自己是个签约画家,公园离家近又里清静自在,是他写生找灵感的好地方,平时工作不顺也习惯到这个公园散心。但现在不同了,以前荒芜的小公园建成了市中心花园,人流与喧闹就无法避免。
他有种领地被他人占领的烦燥感。
又一次外出,他依旧习惯性的朝公园这边走。天有些灰蒙蒙的,感觉随时就会落下降雨的闸门。公园里的贪玩的孩子还是很多的,玩着滑轮踢着皮球找着乐子,完全没注意到头顶逐渐阴沉的天空。没过多久,果然开始作起雨来,随着雨势渐显嚣张,几道雷电霹雳声中,他进了家店子躲雨。
“大哥,好久不见!”一个雀斑女孩背着灯光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,低头写写画画去了。
是她?他皱了眉头,才发现自己匆忙间竟跑进了那家鱼铺子,“这是你家的店?”他四周看了看问道。
“不”,她指着身上的店服:“我在这里兼职,老板娘人可好了!”
他没作声,女孩看着他,问:“您要点金鱼吗?”。
“我很喜欢金鱼。”不等蒋书晟回答,她嘟囔了一句。蒋书晟有些不屑地往她桌上的本子瞥了眼,是一幅不怎么样的彩铅画,像儿童手绘。察觉到他的目光,女孩把本子拿起来给他看:“也很喜欢富士山,总有一天会去看看的。”
女孩说话的样子很认真,可他觉得可笑。女孩也就初中模样,一双白球鞋已被刷得发黄,隐约可以看见零星破口,她桌子上还有一部样式很老旧的手机,她的家境应该不算好。想要去富士山?他觉得女孩在痴人说梦。
后来,他来公园瞎逛,总会忍不住朝鱼铺子里望上两眼,却再也没有进那家店,记忆中的金鱼女孩也慢慢被他淡忘。不知过了多久,那家鱼铺子的老板娘突然叫住了他,他有些想跑开,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。
老板娘说,常看你在这边发闷气,是工作不顺吧,唉正常,熬熬就好了。我店里原先有个姑娘兼职,她说她要去日本,哎哟,她家境不太好,我当她做梦呢!可你瞧,她前几天给我寄的!
那是一张相片,相片上的雀斑姑娘把嘴角扬得老高,好似要掠过头顶的太阳,她身后很远的地方冒着雪山的一个小角,在光照下显得格外耀眼。
他有点慌,还有点想哭。他又想起了那个女孩还有金鱼,他向来不喜欢那些观赏鱼类,觉得它们比谁活得都可怜,但现在想想,落魄的自己和它们也差不多。
身为画家,这么些年来一直窝在这个地方,自打毕业后以不错的成绩签了家公司,以为会前途似锦,谁知半路上竟像被雪藏了一样,同行的各种打压、不理解自己的上司、刁钻的客户、一堆待付款的账单…都一步步把他的心灵防线击垮,他从此活在了对他人的埋怨中,曾经那个对绘画有着一腔热血的自己也一去不回。
可是那个喜欢卑微金鱼的女孩竟一点点游去了富士山,他沉默了。看来,当年对那个女学生的嘲弄与讽刺,如今在时间的打磨下,悉数归还在自己身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