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徐昕 责任编辑/闵元
怕是故人相约难拒。
你抬头，见四九城初晴早现。本以为初次相遇这座古城，你理应先眯起双眼，掩去是路边嗟呀半生雪窗萤几的叹息，再无奈裹上厚重的围巾，匆匆错去。是呀，怎么会没有期待过躺在家中的稍许小憩，可是她似乎眉眼低垂，因瞅你支支吾吾，笑容僵硬在嘴边。她曾经在你平淡的漫漫生涯中留下过一道印记，不深不浅，但却日久弥新。记忆里还是那个初识画作的小女孩，而现如今时光飞逝，她早已因气质熏陶而成长为你想象不出的模样。
你原本是不知道的，这段旅程仿若乐符插曲，终归是画墨中微醺情愫的一撇。
肇冬时节与北京的初逢，幸得你提笔写下了“天高气爽”，晓知尚早不过源于日头方起，灼眼却璀璨，有人远远的在胡同那头扫着地，你却听不见沙沙声。高大的国槐树叶似乎被一夜吹尽，莫名的，你见楼外静谧，窗外之人骑着自行车，车轮一路碾过满地金玉，是分外奇异的奢靡感。你不禁走下楼，像所见之人一样握紧车头，道旁是满目的青石板和高墙，而这满地碎金仿若跳出了青灰色阴翳，却是躲不过去阳光，在这场千年古都华彩中，雕琢成破碎后的云烟。
你觉得你似乎在这里奔跑过，手里握着什么，头也不回的向前跑，你见眼前模糊，兴许是黄浦江畔的某条巷弄，酒香肆溢，或者是莫斯科河边的石桥。再向北去，溯回夏天，西伯利亚的太阳永远悬在高空，你触及不到温度，却被光芒浸透了温柔，真的是很美啊。
那天故友约你吃饭，她还记得每个熬过的夜晚，下铺传来你外卖鸡翅甜辣的香气。许是鸡翅的香味唤醒了你的情有独钟，她说这餐馆由一座老建筑设计装修而来，传闻吊灯传闻都是货真价实的水晶。中途你起身去洗手间，地板刚刚上过蜡，锃亮的圆木把手，阖上嵌着玻璃的门，你取下眼镜放在洗手台上，却恍惚看到有人在身前。是颇具风骨的民国女子，藏蓝色的衣裙在猎猎的风中飞扬，她朝你笑着伸出手，而你却触及一片冰凉。
隔几日，你总能梦见一些胡同巷弄。梦见某座四合院，梦见更多的城市。梦醒时你会想着这些原是谁曾经做过的一场幻境，匆忙提笔记录间被你窥见。而今道是你的梦一场，不如说更像是在他们的梦中故地重游。
离开是在冬末春初，日子远远超出你的计划。当日国槐瘦的厉害，你却不忍去伸手触碰，怕亵渎了这份魂灵，它遒劲有力，枝桠分明，露出镀了层金的枝梢，你想，怕是阳光慵懒不愿远去，索性便停留在此。而你不似当局人，只好默默背上行李包裹，将步伐放在明天，故友遗憾你看不到四月的苦楝，道其名苦花香。
你对此城眷恋未满，却不得不奔往故乡。
北海本是意料之外，音乐早便该终结，你却关上手机忘掉遗落在另一座城市的疲惫。将融未彻的湖面传来隐隐的破冰声，公园望去皆是苍发花白的晨练之人，唯有三两游客与你相似。游人望着湖面，而你亦然。梦境中是这北海融去一半，冻却一半，就如冰上映刻着太阳，满心满目呈着澄金色的喜悦。风是微凉的，你感觉不到，闭目坐在石凳旁，呼吸平静。
美好的时光永远从此刻开始飞跃，冰上穿越山海漫长，青石长街，白玉厅堂，溪水蜿蜒，你想你可能暂时无法感受坐在白马奔跑的惬意，但你听到了很多声音，悦动着以前和朋友party的音乐声，它一圈一圈黯淡后……你听见了……有人在唤你。
“你可别睡着了啊，这天当心冻着。”是位老人。面容慈祥，这让你觉得熟悉，恍然京片儿里总该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味道。他在湖水里的冰凌子边缘找着鱼，似是对你，又仿若自语，说夏天有人在北海瞧见过一尺来长的鲤鱼，入冬后那红鲤鱼就藏在深水处，暖和。他说当年去伏龙芝，本是有机会去苏武牧羊的那个北海，可惜选择了忙碌于城市中，没能去成。现在老了，身子骨不利索了，想去北海，只有来这个北海了。你向来不善言辞，人们道你淡薄，怎知你仅是不习惯与陌生人讲话，尤其是身处这人人热心的地方。但是这个老人竟让你沉浸于他的过往。你到底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，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教授你，而你却只有以微笑报以感激。你们沉默了片刻，老人率先起身，似乎是想拍你的肩，最后却只是说，“你好，就好。”然后离开。
“数天涯，依然骨肉，几家能够……我亦飘零久……”
他们很像是故人，然而那故人的声音早已远去。伴着眼前水光潋滟，远山朦胧，这一切又令你拾起几分旖旎的江南意味。你忆起故人道这古都是本活着的历史书，每一条街道都是一张一页，每一缕风都是一次呼吸，你初翻几许，却唤醒了太多午夜梦回。
那日你乘着火车南下，它裹挟着游人远离，远离这段插曲。你眼见前方一望无垠的华北平原，总觉着马上便应是连绵起伏的绿色丘陵。却没想，窗外视去亦还是华北平原的空阔，耕地、耕地、耕地，偶尔洒落几棵孤树几点茅房。雾霭蒙蒙间藏着几座电塔。尘霭从天地相接处慢慢弥散，隐住了那颗将落未落的红日。
后记
你终归还是睡去，梦中是四九城十点后的黑夜，这座短暂停歇的古城有着尚未盛开的苦楝花，有着十八岁那年与你初识相知却无可见证其蜕变的故友，他们在你人生的电影中犹如未完成的画作，惊艳如斯却终归只是一道插曲，曲终后你也必将离去。你未能圆满这些遗憾，但梦醒后你却依然要前行。
你忽然想起那个老人，所隔万水千山的北海在喧嚣，而他将这份未满之情赠与你叙诵。
纵然双目浑浊，却隐约闪过明艳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