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庄雅睿
八月山城阳光盛烈,透过落地窗便可望穿脚下的百米山湾,蜀锦般柔软的苍翠大地上,似绣工穿针引线勾出一片山茶花,生长在山城的各个角落,海风有山相隔,山茶花不曾经历穿山海而来的寒冷,所以格外娇软,豆蔻年华的佳人轻启朱唇,便有碎花飞落流转。
在山城浏览了一天,发现山城人极爱茶花,枝子桥的八米“七心红”茶花演化成了姻缘树,红绳绕枝定下此生一人,执手相望头顶飞花万盏,山茶花本寓意着山城人侠骨柔肠,热情奔放,千百年的血脉传承,让茶花在山城人的心里也扎了根,故此将儿女情长的绵绵爱意、铁马冰河的沙场豪情、千里婵娟的骨肉亲情都寄予在茶花之中。天倚晚晴,磁器口的人海也到了顶峰,不过说来也怪,无论从经济实力还是发展潜力看,山城重庆都是不折不扣的现代化都市,然而穿行在重庆的大街小巷,总能看丛丛茶花安静掩映在一方土壤,充满年代感的古居外溢着灵气。每处风光都夹杂着千年时光悄然流淌的古老气韵,像松木般自带沉重与安稳,可纵观全景,却是车水马龙五光十色,原来目光所至只是自己一心神往的特写,而长镜下才是重庆沧海桑田幻化后最为温柔平和的姿态。磁器口这个著名的景点也不例外,街口有民国风味的水煮花生,灰泥瓦罐往外突突冒着热气,走近去嗅,一阵尘世烟火的厚重香味就直直闯进了心里,瞬间,不满于飞短流长的心被填满,像茶花重重叠叠般踏实。
行至尽头,一路的风情院落已挂起了宫灯,安放在窗沿的茶花也蓄上了夜露。轻呡一口嘉陵江水冲泡的花茶,耳边霜鬓青衫的老生又唱起了“黄桷树呀山茶花,可爱的山城,可爱的家······”,竟爱茶花至此,“那若是花落又该如何?”我怆然问道,茶花可从十月开至翌年五月,花期虽长,可终有花落之时,爱花惜花之人难免伤情,“难不成学黛玉葬花?花落,却终会再开。”老生爽朗一笑,言语中尽是从容豁达,夜色中他的眼神却清亮,仿佛已将人生看透。花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,时光永远比人走得远,那位老生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,择一朵俏丽山茶赠予明艳少女,然后在时光不动声色的雕刻下垂垂老去。我们总爱说:“愿你走出此间,归来仍是少年。”可生命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,百年后,少年归来,物事已改。山城的岁月沉重而冗长,没有人能与岁月同在,唯有生于斯长于斯的茶花在千年的开败中记录似曾相识的眉眼,从傅服儒冠到长衫纸伞,从雕花庭院到高楼大厦,于无声处守住生命的轮回,在某一人经过时借他衣角的风洒下几片花瓣,告诉他:“哎,我好像见过你。”
终有离别之日,我会登上船顺水而下,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,也会在某日告别故乡,去某个冥冥中与我结缘的城市,人生自苦伤离别,可又偏偏多离别,摘了几许茶花花瓣夹在书中,不为炫耀,不为观赏,只为某年某岁某日我再来之时,在所有物是人已非的风景里,有一朵山茶花会记得我,在我经过它时,在我的衣角留下一袭香,笑着对我说:“哎,我好像见过你。”
时光深情应长在,许是茶花落尽又归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