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的未来现在的你

发布者:团委发布时间:2018-04-13浏览次数:550

/雷薇



我的行李是一封信,寄走了。坐在我对座的旅客这样回答我。她的语调很轻却尖锐,和逼近九十九摄氏度的开水壶的低吟如出一辙。


那你这趟要去哪儿?”


她并没有考虑回答我的问题,我觉得我的生活过得太糟糕了。


与她相处,是在这趟旅程中最让我感到疲劳的事。她的回应总是断断续续,词不达意,出人意料。显然我已经不想听后半段。陈旧的铁轨与列车齿轮在规律的打着哈欠,天空已经灰了一大半。


不好意思,我有点困了。我只想快点结束这段对话。


她继续着她的话题,入冬了,我家的阿西也走了,就在前几天。


我整理着自己的行李,寻思着找出一件厚点儿的外套。


它陪着我十几年了,现在说走就走,它走的时候我在帮隔壁楼上的张婆婆插花,阿妈来告诉我,花只插了一半,眼泪一个劲儿的涌出来,倒是张婆婆站在旁边一脸焦虑,离开她家的时候还塞给了我一大把开心果。她下意识的摸索自己的口袋。


我抽出压在箱底的棕色毛呢大衣和保温杯。


唉,今早出门的时候,阿妈叮咛我一定要穿上她编织的粉红色大毛衣,阿妈的眼神像两根锋利的银针,她总考虑我能多穿两年,以至于能塞下一个半我了。


我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她的装扮,像是在某一个失窃的服装店里随机拿取了两件衣服便匆忙离开,不合身的状态一直蔓延到她的表情。接着她索性脱掉了毛衣,在卧床上躺下来,白色的棉被把她包裹成了一个球。


所以我打算离家几天,去散散心。她如同获得了战利品语气里镶嵌着一丝得意。


你父母知道吗?你要去哪儿?就因为这么一点事,你就离家出走吗?!也许是从事新闻工作的敏感,她薄弱的忧患意识让我感到不忿。


她们不知道,我去见一个笔友。不过我的生活真的很糟糕。对了,那部电影里生而为人,我很抱歉,我觉得我好像对松子的一生感同身受了。她捯饬着指甲上残剩掉漆的指甲油。


绿皮火车还在哒哒的滚动,冰冷的车厢被一节节分开又藕断丝连,气氛阴冷到零点,你跟我说说吧,也许我能帮帮你。


我的笔友跟我说,他也是对早晨的阳光没有一丝好感,可是有一天他意识到,我们日复一日笨拙的生活,笨拙的始终是自己,而不是生活。我似懂非懂,所以我想去找他问个明白。如果我见到他了,我想问为什么阿西走的那天,最疼爱我的阿婆也走了,也许她们是约好的,可是我的世界一下子少了两种颜色。她的语气开始颤抖。


我开始提不起劲,一向收集各种词汇和文章,在报纸上行云流水,如今在一个无助的姑娘面前却变得无从开口。


从三岁开始我就和阿婆一起住,上初中了,阿婆和阿西每天准时来接我回家,还有学校门口的红薯,阿婆每次都会买给我。可是从那次事件以后,阿婆就在也没和我一起住了。她用手扫了扫床单,被剥落的指甲油残屑撒了一地,剩下光秃秃的指甲壳上没有一丝血色。


什么事件?”我惊讶于这一段美好回忆的半路杀手。


是个误会,我被学校开除了。校长新官上任,杀鸡儆猴罢了。他让我在全校同学面前承认我考试作弊,事实上,纸条是陌生人扔给我的,可是他们捕风捉影。我不愿意,就转校了。后来搬过去和父母住了,是外省。不过一有长假我就去看阿婆和阿西。唉。她深叹了一口气。


我走到她的床边,把手中的保温杯递给她。喝点热咖啡,顺便把毛衣穿上吧,天凉了。


她似乎感觉到了冬夜的毫不幽默,无奈的穿上厚实的粉红色的毛衣。可能和阿婆住惯了,可能是常年来与父母一年两面的陌生感,我们很少沟通。进入高中后,我发觉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了,阿妈的回答从来不变花样——’阿爸在加班今天不回来了,可我知道他们早就分居了。但是我还没有完全说服自己,直到昨天看到他们未署名的离婚协议书。一夜入冬的寒冷刺骨而来,今早我穿上阿妈准备的毛衣就出门了,只带了车费和给笔友的一封信。她小心翼翼的拧开保温杯,被囚困许久的咖啡蒸汽获得了释放,来不及反应就填满了整个车厢。


你知道失恋的感觉是什么吗?”她盯着地上零碎的指甲油残渣,我想大概是,有天我翻箱子,一个迟钝而老旧的箱子里面却有着满满一箱的明信片和车票。对了,我的初恋就是我的笔友,新井泽的场景,我和他的梦想婚礼,不过还是只能在梦里呼吸和光鲜,我感觉我的人生就像是一场戏剧。她突然哼起歌——《彼岸花》——'彼岸,没有灯塔,我依然,张望着……也没有花,也没有风'


我把肩膀借出去,咖啡的香气还没有消散。



——一天的车程在打着警钟,我拖着行李箱排着队,队伍在缓缓移动,车厢里一篇嘈杂,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给在家的妻儿抱着平安。


踏下车门,刺眼的光亮与车厢内暗沉的色调形成强烈的反差,西西从很远冲过来,围着我的裤脚开心的打转,它大概是阿西转生的小天使了。阿爸和阿妈在站台等我许久,脸上挂着熟悉的笑窝,我的脑海里响起一曲美丽的夕阳之歌:


——夕阳快要落下了/夜雾也快要起了……穿过那座忧郁的林/走完这条荒萋的路……去了青春似萎地的花瓣/拾不起更穿不成一顶花冠/且暖一暖凄凉的昨萧之梦/趁着这夕阳的火犹是红红……我们去罢/这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


十年前离家出走去找他,真切感受到了与冰冷车厢的惺惺相惜,只记得夜晚很漫长,车窗上裹着厚厚的水蒸气。下车时阿爸和阿妈也是站在站台旁等我,那天的雪出奇的汹涌,他们的身影控诉着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渺小,不离了,不离了。原谅阿爸阿妈好吗?”阿婆的离世让他们一夜之间决定好挑起了一生的担当。初一那年,留给糟糕的学校和刺耳的流言蜚语的背影,被公司上级称作俗气但却珍贵的勇气;大三那年,告别了遗憾的初恋和书信的寄得人,却在人生清单里写下了一生的挚友、婚礼的伴郎的不二人选。


想起万年青年旅店的那句是谁来自山川湖海,却囿于昼夜、厨房与爱,我们终于一生被自己束缚,还在荆棘和波澜里打磨而信仰远走高飞,却终归珍惜着昼夜、厨房与爱的暖不可及。阿婆对我说的,她觉得她是一个很幸福的人。阿婆走了,如今我也心诚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