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陆鑫童
最开始接触到今何在的“西游文学”是小时候在网上看到的《悟空传》初稿，在认知浅显的年纪，就已被封面上的文字所吸引“我要这天，再遮不住我眼，要这地，再埋不了我心。要这众生，都明白我意，要那诸佛，都烟消云散。”虽然当时并未理解其中深意，却如一束光照入迷茫的内心，埋下了叛逆不羁与向往自由的种子。
大多数人对于“西游记”的了解，应该是建立在电视荧幕上的央视86版《西游记》，师徒四人一路抢滩涉险，降妖伏怪，历经八十一难，取回真经，终修正果。有人说《悟空传》是对西游的颠覆，但其实一点儿也没颠覆，《悟空传》写的就是最真实的西游，西游就是一个很悲壮的故事，是一个关于一群人在路上想寻找当年失去的理想的故事。成佛就是消亡，西天就是寂灭，西游就一场被精心安排成自杀的谋杀。《西游记》里的一切都很隐晦，但《悟空传》写的很直白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自己的西游路，都在向西走，到了西天，大家就虚无了，就同归来处了，所有人都不可避免要奔向那个归宿，我们没办法选择和回避，只能在这条路上走得精彩一些。今何在曾经写过一句话：“人生最有价值的时刻，不是最后的功成名就，而是对未来正充满期待与不安之时。” 我们在追求理想时就会明白，我们很可能不会成功。但最关键的在于，我们深知这一点时，还要不要去追求。
这本书中的人物更加具有“人性”，对《西游记》中的“神性”赋予了更深层次的内涵，使其英雄化、脸谱化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，超越了原有的形象阐释框架和解释规范，不断冲击和修改我们已有的期待视野。在《悟空传》中，孙悟空不是简简单单地斩妖除魔保护师父的猴子，它将孙悟空的形象一分为二，一个是失忆的、迷茫的、只为加功德分而西游取经的孙悟空，一个是个性张扬、不拘束缚、备受妖界崇拜的齐天大圣。二者的转变只因一个紧箍咒，它是一种规则，一种束缚，抹去孙悟空的张扬、不羁，留下的只是一个失去灵魂的猴子。也许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个天宫，有一片黑暗，在那片黑暗的深处，会有一片水面，里面映出他心的影子，灵魂就居住在那里。可是当一个人决定变成一个神，就必须抛弃一切，将水化成虚无。
《悟空传》中将神仙的形象刻画为猥琐、自私、贪生怕死的形象，玉帝懦弱无能、王母蛮横霸道、如来的唯我独尊以及众神自保性命的嘴脸暴露无遗，难以让人产生敬畏感。在孙悟空取经途中，遇到的妖怪大致分为两种，一种都是当年跟他一起反抗天庭的兄弟，诸如牛魔王之类的，孙悟空必须把当年和他一起战天斗地的结拜兄弟都干掉，就成了佛，另一种则是神仙的坐骑或者属下，监管不力而下凡危害人间的。结果是，孙悟空打败了他们，但他们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，仍然在天庭过上了原本的生活，下凡作恶也只是为平淡乏味的生活解闷罢了。神仙是容不得世上有能自主自命的灵物的，所以神仙要铲除妖。只要有神存在，世上就不可能有极乐。因为他们把一切都贪婪地据为己有，用控制所有人的命运来威胁所有人，人们向他们膜拜，他们却将人视为奴隶和蝼蚁。孙悟空作为妖的代表，生来就是神仙之外的人，他认为众生平等，但神仙认为他们是高人一等的，之后就迎来了孙悟空大闹天宫。他大笑着殴打神仙，大笑着毁灭一切，他知道神永远杀不完，他知道天宫无边无际。这战斗将无法终止，直到他倒下，他仍然在狂笑，笑出了眼泪。没有人能打败孙悟空，打败孙悟空的只有他自己。所以要战胜孙悟空，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怀疑他自己，否认他自己，把过去的一切当成罪孽，把当年的自己看成敌人，一心只要解脱，一心只要正果。然而，在神看来，所谓“解脱”，不过就是死亡；所谓“正果”，不过就是幻灭；所谓“成佛”，不过就是放弃所有的爱与理想，变成一座没有灵魂的塑像。
《悟空传》中孙悟空的人物形象与作者的经历也不无关系。作者在初版序中写道“可能每个人童年的经历都会暗中影响我们的一生，现在我也总有一种感觉，这世界其实只是看起来很大，可实际上你哪儿也去不了，只能在这有限的几平方米空间中不停地画圈，你以为你走了很远，一看里程表都好几万公里了，其实只是在转圈。”很多人都有一种冲动，想冲破什么，想逃脱什么，这种感觉伴随着我们的人生愈演愈烈。也许每个人出生时都以为这天地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，当他发现自己错的时候，便开始长大了。我们总以为远方有一个美丽新世界，就在前方等待，然后不顾一切地奔过去，也许有人真找到了那个世界，也有人发现全是幻影。孙悟空在某种意义上，就是一个隐喻。它表征着对这种神圣不证自明的中心、等级制度合法性的质疑，表征着对权威的对抗和消解中心的努力。如果说人的一生要追求的是功名利禄，那么得到这一切之后呢？你老去的时候，回想一生，你会不会遗憾？似乎不论如何去苦苦追求，中有一些你必须放弃，总有一些你只能怀念，还有一些永远只在梦想中。我们永远在计算成败，取舍与得失，却没有人能找到正确答案。
西游路上，不能流连于温柔乡，半途而废，有勇气去走一条不归路，却没有勇气去许一个白头到老的承诺。小白龙对唐僧的爱情，紫霞与悟空的爱情，猪八戒与阿月的爱情等等都写得刻骨铭心。爱情成为唯一神圣的东西，它取代了西天取经的神圣地位。孙悟空与紫霞的爱情悲剧，令人惋惜的同时倍感无奈。紫霞为了让孙悟空少承受些痛苦，选择了隐瞒与欺骗，散去了悟空眼中希冀的光。只有绝望，能毁灭一颗不死的心。小白龙对唐僧的爱输给了宿命。小白龙一路向东，可以顺流而下，直向沧海，而唐僧必须去向江的源头。“原来一生一世那么短暂，原来当你发现所爱的，就应该不顾一切地去追求，因为生命随时都会终止，命运是大海，当你能够畅游时，你就要纵情游向你的所爱，因为你不知道狂流什么时候会到来，卷走一切希望与梦想。”
一般的小白热血文章无非于打怪升级迎娶女主走向人生巅峰，无法给人带来进一步的思考且缺乏深层次意义，而《悟空传》不同，每个人都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，自己年轻时的热血，年少时心中的不甘，成长过程中的伤痛。成长至今，每个人也只是在走自己的一条西游路。我不知道后世会怎样记述我们的故事，我想我终将倒在这条长路的某一个地方，因为从来就没有终点。没有西天，没有极乐，只有永远无尽的长路，走着一代代不肯绝望的人。引用其中的一段话作为结尾，“落叶纷纷飘向大地，白雪下种子沉睡，一朵花开了又迅速枯萎，在流转的光的阴影中，星图不断变幻，海水中矗起高山，草木几百代的荣枯，总有一片片迎风挺立，酷似它们的祖先。”
怎能忘了西游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