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吴紫巍 董舒 责任编辑/王楚杰
老旧的车厢碾过乡间老旧的路,车厢里几袋橘子也一颠一甩,橘香在颠簸中四溢起来,越往山里走,雾气就越明显,眼前也变得朦胧。
我和弟弟挤在窗边,窗户上的雾气总让人想用手指在上面比比划划,划着划着雾气凝成了水滴,视野也开始清晰。索性移开窗户,倒吸一口气,拢了拢衣领——这风还是有些冷。田垄间堆起的秸秆夹杂着小洼里的水弥漫着独特的香气,不时会看到收羊回圈里的放羊人,听到头羊脖子口铃铛的空灵。弟弟总是对这些景物充满好奇,我抓着他的衣服,生怕他扑了出去。
一阵颠簸后,车停稳了,我和弟弟追逐着跳下了车,小小的脚和着轻快的步子,弟弟扑到姥姥怀里,姥姥脸上皱纹多了些,但精气神仍然不减,招呼着大家进房间烤火。问候姥姥后,我们默契地跨过门槛,向小路跑去。老牛正含了口草,等我们走完小路到成叔门口时,它刚好抬起了头,一双黑亮的眸子里透着俩小身影。
成叔看着我和弟弟长大,而我们之所以迫不及待,其实说到底还是嘴馋。成叔有绝活,据说是十多年前他在城里打拼时学到的手艺——做的一手好菜,炒饭更是尤为拿手。不管和弟弟吃过多少佳肴,可成叔的炒饭是哪里都尝不到的味道。灶台是用水泥砌的老式灶,简单的看就是把整块儿水泥开了两个大洞,再在洞口盖上一口大黑锅,成叔总说这样的老灶烧出来的菜才是最好吃。我们拾掇了门口摆好的柴,用油梁子引燃,火就燃起来了,看着成叔忙活的样子,我和弟弟咋了咋嘴,哐哐几声,炒饭就起锅了,油亮的饭上浮着肉丁,还有刚撒上的葱花,酱油色中透着几抹翠绿。饱餐一顿后,我们省着时间,起身回家准备“大事”。
院子里,是早已架起的火堆和姥姥忙碌的身影,我和弟弟相视一笑,赶忙进屋换上了新的大红袄。我们坐在火堆旁,搓了搓冻红的小手,明艳的火光照着我们油亮的嘴唇,奶奶小声说道:“又去成叔那儿蹭饭了?你们这两个吃货!”我和弟弟红着脸抿着嘴笑,眼睛却盯着火堆旁的石头桌上那红地刺眼的橘子。
姥姥看着我俩迫不及待这样儿,起身拿了火钳把橘子一个个地往火里送,那橘儿碰着火的一刹那就像干柴遇烈火般被瞬间吞没,我俩眼瞅着橘子在火堆中呆着,嘴巴却一刻也不停歇,什么冬瓜糖、南瓜籽,统统来者不拒。橘子在火焰中被烤得噼里啪啦,那被火舌榨出的清香穿过热浪传给每一个围坐在火堆旁的人,火星时不时调皮地跑出,在空气里划过一道道明艳的痕迹,而后又消失殆尽,没有人会去躲,大家都有说有笑地吃着东西,聊着家常。
就我和弟弟眼睛都不眨一下,嘴巴都不停一下,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。当感觉到橘香愈加浓郁时,弟弟忙抢先拿起火剪在火堆里给橘子翻个面,平时粗糙的人,在食物面前却显得尤为细心体贴。他小心翼翼地夹起,怕劲儿大了戳破了皮,翻面后,又是谁也移不动脚步。耳边大人们的哄笑声越来越响,眼前火焰的灼热感也是愈发强烈,眼睛也被火熏的微花,浮出了一层水光,我们揉了揉眼,依然专注。舅舅看我俩小嘴微张,半含着冬瓜糖,眉宇间急切的样子,不禁打趣道:“小心口水把火都浇灭了哦!”大家都笑了。
姥姥突然说:“橘子烤熟啦!”旁若无人的弟弟此刻突然敏捷地抢过火剪将一个橘子送出火堆。我看着他利索地放下工具,鼓起腮帮子使劲儿地吹那橘子,扑得我一脸草木灰。橘皮变得灰乎乎的,但轻轻剥开这层灰仍能看到深色的橘红。我看着他熟练地撕开一个小口,伸出舌头一舔,而后又连忙吐着舌,扬起手扇着风。热气阵阵从裂口中飘出,洋溢着更加浓郁的橘香。烫着舌头的弟弟此时此刻就像只吐信的小蛇,但眼中欲望不减,又要下第二口。我咋了咋口水,灵敏地将橘子从他手上抢了去,追逐间把橘子塞进嘴里,滚烫的汁液随着牙齿咬破皮的一瞬间奔涌,每一个味蕾瞬间被这酸中带甜的味道打开,张开嘴冒着阵阵白气,眼泪也烫得快要溢出,却依旧舍不得把它咽下。
“包他包他,在草里,草里,你旁边,对,控他。清下路兵线。”是弟弟的声音。我猛地睁眼,强烈的白光刺得我大脑一阵晕眩,好不容易缓过神来,看到他两只脚绷紧按压在地面,脸上花花绿绿似是灵魂脱鞘,猩红的一双眼就这么盯着,嘴里不断说着一大堆术语,这般专注似如当年。
揉了揉枕得发麻的手肘,嘴角传来的凉意让我下意识一抹——哈喇子。我慢慢看向周围,偌大的房间闪着明晃晃的节能灯,面前放着藤椅,姥姥缩着身子,看着高清电视机的咿咿呀呀面无表情。一旁坐着舅舅,青色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,一圈一圈荡漾在越来越高的空气里。人,还是原来的人,只是脸上都扑上了花花绿绿,没有了那份曾经的炽热火焰。
桌上还放着熟悉的橘子,青涩的外表看着就毫无食欲;冬瓜糖、南瓜籽都被装在一袋袋精美包装里,安安静静。我这才猛地想起,姥姥的那个小院子在七年前被强制推平了,连同姥爷生前种的那棵梅花树也被连根拔起。
……屋里,明媚着,声色璀璨。屋外,也明媚着,烟火耀天。